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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五月流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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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海寺的鐘聲響起,天際有雲朵在淡淡燃燒,我把頭埋在尋露的發間,那裏樸素而安然,我仿佛終於在世間尋到了一塊棲息之地,不久便合上眼睛,沈沈睡去。

這一覺深沈,無夢。

我臨近中午才醒來,發現尋露趁我熟睡之際,已經輕手輕腳地收拾好了所有東西。

“不多住一天了?”我惺忪著睡眼,意識還沒完全覺醒地問。

“不用了。”

“真的不要緊?”

“嗯,已經沒關系了。系在心裏的結已經全部解開了,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也全部找到了答案。”她倒了一杯白水遞給我笑著說。

我點了點頭,接過水杯喝了兩口水,便起床洗漱。雖然不知道尋露是怎麽找到答案的,也許她也同我一樣在似睡似醒的夢裏找到了某些真真假假的解釋,但是“找到了”,總歸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。

我和尋露在大廳吃午餐時,初凝正彈著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曲子。旋律寧靜而憂傷,中間有過幾次短暫的停頓,她“目視”前方,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麽,我想這曲子大概不是依譜彈奏,而是以某種即興演奏的方式進行著。中午來吃飯的客人較少,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是彈什麽都無所謂的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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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過午飯,我便退了房,同尋露匆匆離開,甚至都沒來及介紹尋露和初凝認識。

坐車回到學校的時候已是薄暮時分,尋露突然提議去我租的公寓看下,我也無意於再向她隱瞞什麽,下了車便直接帶她往公寓走去。到了住處之後,她只是大體看了一圈房內的陳設,甚至對床頭上兀自掛著的蕭蕾穿過的白色連體-絲-襪也僅僅用餘光一掃而過,仿佛那本就是該有的陳設一般。

“蠻不錯的嘛。”最後她說。

她說這話時神態完全沒有任何波瀾,讓我完全無從揣度她真實的想法。離開住所之後,兩人在街上對著夕陽並肩而行,夕陽的餘暉掛滿了她的眼角眉梢,讓她整個人顯得格外生動。

我眼望著天際的晚霞,忽然生出一種怪異的想法來,眼前的女孩就像飄在空中的雲朵一樣,被風一吹便會突然消失,被光一照就會陡然變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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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放學回到住所後,看著在床頭隨風微微律動的白色絲-襪,我決定要行動起來。無論如何,蕭蕾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,就算我再懷念,再覺得對不起她,我們之間也充徹著各種不可能。

我忽然間意識到其實對於蕭蕾的家庭背景,我還是挺在意的。像我這樣一個出生在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,同蕭蕾這類富商名流家的孩子交往,對我來講,有一種無形的壓力。

那時的我,對於過於富裕的家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,這種厭惡大概是一種社會化的仇富情緒對我的投影。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樣,自然也有專門喜歡出身富裕的女孩的男孩,但是可惜我不是那類人。或許蕭蕾也早早看透了這一點,所以才一直隱瞞著自己的家庭背景也說不定。然而不管怎樣,過去的愛情就如同表皮布滿黴點的過期水果一樣,緬懷起來不僅矯情,而且對雙方來講都最終會覺得惡心。

我翻出了一個多時不用的旅行箱,把臺燈和絲-襪都收納了進去,把墻上的樹葉也一一拆掉,封存。

兩個小時之後,我的房間終於重歸到四壁空白,了無生趣的初始格調。跟入住時的最大不同是在周遭墻壁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釘孔。初凝所說的“敲釘子”的理論,其實也不是全無道理。我如此想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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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我真正意義上察覺到蕭蕾的離開是在進入五月末的時候。

一個周六的晚上,我剛和尋露從“挪威森林”走出來,看著空蕩蕩的大街和漫無邊際的黑夜,我忽然想到蕭蕾馬上就要高考了,而我,對她想考的學校還一無所知。我才不禁悲哀地意識到,原來我們真的分開了,真的不會再出現或存在於對方的生命裏,就像科幻片中所講述的那樣——我們從此將生活在各自的平行宇宙中,再無交錯。

對蕭蕾來說,離開我,無疑是種解脫;對我來說,也是解脫嗎?

我茫然四顧,毫無頭緒。

失去蕭蕾的這種感覺,到底是解脫,還是絕望,我無從分辨。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徹底失去某人的滋味。大概是因為酒精的緣故,沒有心酸,沒有無奈,沒有無可抑制的沈痛,只有一種身體無法動彈的麻木,還有蕭蕾留下的那首《米洛斯的維納斯》在腦海不斷循環播放的回聲。那回聲壓抑,單調,像極了午夜的驚悚片——被人騎在身上用一根生銹的管子反覆撥拉著腦子裏的琴弦。

我感覺自己的雙腳雖然正腳踏實地地行走在大街上,卻在一直往下墜,不停往下墜,仿佛最終會憑空消失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。我慌張地快走兩步,從後面緊緊摟住了尋露的腰,把頭深深埋進她柔軟的發間。

“怎麽了?”她微揚著身體問道。

“尋露,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。我們,會永遠在一起的,對吧?”我閉著眼,有氣無力地問。

“會的,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。”她篤定又倔強地回答。

我本沒想她能給我什麽具體的回應,因為像“永遠”這種虛偽的詞匯,本就被她所厭惡,所以我被她突如其來的回答嚇了一跳。

我松開抱著她的雙手,轉過她的身體,目光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。她把眼睛睜得很大,嘴角掛著淺淡的笑容,一臉無辜的表情。

我緩緩地從正面抱住了她,過了很久才松開雙手。我知道懷抱的女孩是尋露無疑,也知道剛才流利而肯定的回答是尋露的回答無疑。她語氣中自帶著讓人無法質疑的自然感,我知道她是真的這樣想的,她是真的想永遠同我在一起的。

尋露任由我在季末的風裏抱著她,對過往的行人投來的異樣目光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。直到我主動松開雙手,她才低頭微笑著整理了下頭發,拉起我的手慢慢在黑暗的街道上前行。

“林秋,今天的你和往常不一樣……”

“怎麽不一樣?”我問。

“感覺今天的你,很脆弱,像個五歲的孩子。”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“沒關系。”她盈盈一笑,“只有溫柔的人才會脆弱。溫柔和脆弱就像同一種情感的正反面。如果我不允許你脆弱,就意味著我不允許你溫柔一樣。在我面前,你大膽脆弱就是,我一直以為只有放聲哭過的男孩,才會認真地對待女孩。”

“真覺得我像個小孩子?”我忍不住追問道。

“其實也不是……”她忽閃著眼睛,想了一會之後說道:“小孩子是不會問我們會不會永遠在一起的 ,因為在他們眼裏,從來沒有分離,沒有衰老,沒有死去。他們對永遠是沒有概念的,因為他們本身就活在’永遠’裏,如果有一天他們明白了,也就長大了,不再是小孩子了。”

“成長很殘酷……”

“所以美好過!”

她依舊盈盈地笑著,在暗夜流光的輝映下,像一朵靜靜綻放的解語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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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和尋露從雲霧山回到學校沒多久,尋露初中覆讀時發生的事件就被人翻了出來。

在這所高中裏,難免有當年一起覆讀過的同學,流言四起,也屬平常。

下課後教室外成群的好事者,吃飯時周圍奇怪的目光,最後,甚至連一些善意的安慰似乎都變了味道。

五月過去了,流言還未過去。

不過好在尋露完全不為所動。也許憑借她的聰穎,在回來之前也早就料到了,一切不過是順理成章的故事情節罷了。

她依舊如湖水般沈靜,每天按時上課、放學、吃飯、休息,很少與人說話,但別人打招呼總是笑臉相迎。

盡管如此,一個月之後,她還是從宿舍搬了出來。原因她沒提,我也沒問。

我利用周末的時間陪她找房子,最終她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的公寓,有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,與一對老夫婦同住。

那對老夫婦是附近中學的退休教師,也是生活情趣十足的人,養了滿院子的花花草草。讓我吃驚的是,幫尋露搬家的時候,對每種花草,她幾乎都能叫出名字。也許這就是她選擇租在這裏的原因。

為了私欲,我自然曾提議過讓她和我同住,但是她幾乎是在瞬間拒絕了。我想到我的住所裏除了一株孤零零的海棠樹外,全無半點生機,便也覺得無可奈何。好在她租的地方離我住的地方很近,私下裏可以經常見面,晚上也可以順道一起回去。

在一個無風的晚上,放學後,我同她兩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,我突然問她:

“你一個英語生,是怎麽被批準來到日語班的?”

“好學生總是有些特權的嘛。”

“那英語課怎麽辦呢?”

“不上也沒關系,畢竟沒有課表完全重合的班級。”

“真的沒關系?”

“嗯,偶爾聽聽日語課也蠻有意思的!”她若無其事地說。

“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。只要是在一個學校,總有時間見面的。”

“可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……”她突然停下腳步,仰望著天上的星星。

“我知道。”我輕輕地說。

“你以為自己知道,其實你並不知道。”她忽然加重了語氣。

“不知道什麽?”我摸不著頭腦地問。

尋露低下頭,想了很久:

“你以為轉到日語班是一種犧牲,其實不是。對我來說,比起愛上你,已經沒有什麽能稱得上犧牲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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